吴皇后正在偏殿里哭,小太子不在她身边。清沅一阵头晕目眩,她声音有些发颤:「娘娘,圣上已经……」
吴皇后摇摇头,她哭得眼睛和鼻子都红了,哽咽道:「御医说是回光返照了。这会儿燕王和太子在那边说话。」
清沅以为宫人是吴皇后派来的,哪知道吴皇后道:「不是我……」
清沅默默想了想,低声问:「娘娘这几日见过太后么?」
吴皇后的眼泪这才止了,道:「母后被囚在寿椿宫,我也就见过她一次。之后就没见过了。」
清沅想,顾太后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还能派人接她入宫了。
那这么说来,接她入宫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正这么想着,就见燕王抱着太子大步流星地走进偏殿。太子正在燕王怀中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他才五岁,见到吴皇后就直叫:「母后!母后!救我!」
燕王面色铁青,吴皇后哭着要去抱太子。燕王只将太子交给一旁的嬷嬷,他对吴皇后道:「圣上要见皇后。」
宫人扶着吴皇后去皇帝那里。
清沅看着吴皇后孤零零的身影,和还在哭喊的太子,她已然明白了。燕王是故意不让吴皇后和太子同时见皇帝。他怕吴皇后利用皇帝的弥留时候对太子说什么。
她不知道燕王这一天召她来的用意,但一定只会比她能想到的原因都更恶心。
她瞪了燕王一眼,迳自走到太子身边,她蹲下身子,一边用帕子为太子抆着眼泪,一边柔声问:「殿下还记得我么?」
她声音柔和,比陌生的嬷嬷漂亮可亲,太子看着她,哭喊渐渐变成抽泣,他一边哭一边说:「你……你是……沅姑姑……」
他虽然年纪小,但聪明记性好。清沅经常去寿椿宫和两仪宫,太子见过她许多次。
清沅变戏法似的从帕子里取出一块饴糖,她递给太子,太子看了看旁边的燕王,清沅柔声道:「殿下是太子,想拿就拿。」她也看了一眼燕王。
燕王在一旁,似笑非笑。
太子小心接过糖。
清沅又道:「不过太子以后不能叫我沅姑姑了。」
太子含住糖,含含糊糊问:「为啥么?」
清沅微笑道:「我以后会教殿下书法。殿下应当称我顾先生。」
太子点点头,与清沅小声说了一会儿话,吃着糖,他好像没有那么伤心了。他又要清沅陪他坐在榻上,玩了一会儿他好像是刚刚哭喊消耗了太大,躺在清沅怀里睡着了。
燕王一直在看着他们。等到太子终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才低声道:「看来太子会很喜欢你。」
清沅轻轻拍着太子的后背,低声道:「那殿下应当仔细想想太子为什么不喜欢殿下。」
燕王道:「谁说太子不喜欢我的?」
他竟然走过来,与他们同坐一榻。小太子小小的身体就在清沅和燕王之间。
清沅简直想给他一个白眼。
燕王仿佛看她嫺熟照顾孩子的姿势入了迷一样,道:「我以为你没有孩子……」
清沅平静道:「我有四个孩子。」
只不过都不是她生的罢了。
燕王面色一瞬间阴暗下去。清沅假装没看到,她猜这话也许让燕王想到了顾太后。她也并不想总是触怒燕王,但她忍不住。
过了片刻,燕王道:「我本来也会有一个孩子的。」
他说的应当就是玉苓难产那次。
清沅看向他,他只是有些伤感。他伸出手,抚了抚太子的头发。
清沅垂着眼睛。他们都静静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这一刻竟是难得静谧。
突然一声女人的嚎哭打碎了这静谧。那一声哭叫太过凄惨伤心,清沅甚至不敢相信那是吴皇后的声音,但足以让人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抬起头与燕王对视一瞬,燕王立刻起身,他要马上赶过去。
清沅立刻抱起太子,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紧紧跟在燕王身后。有内侍上来要从她怀中抱走太子,清沅道:「这个时候,总该让太子与皇后在一起了吧!」
燕王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驳斥她。清沅抱着太子,跟上了燕王。
吴皇后已经哭得晕了过去,一室伺候的宫人,御医,都已经跪地哭倒一片。燕王一入内,众人纷纷让开道。清沅抱着太子,吴皇后这时候眼中只有太子,她抱过太子。太子已经醒了,他烦躁悲伤,又大哭起来。
清沅的目光只看到床上躺着的,刚刚离世的人,那是天子,那也是她少女时候的情动。
她只觉得周围一切声音都变得十分遥远。她摇摇欲坠,却没有眼泪。
她也只是想看他最后一眼而已,如今看到了,只觉得这房间里的哭声震天让人无比厌烦。清沅一瞬间醒了过来,她向吴皇后道了节哀,就行了礼默默退了出来。
她一个人坐在偏殿的窗下。
所有的宫人好像都跑出去了准备大事了。她正好一个人静静坐着。
过了半晌她终於流下泪来,这伤心从何而来,真是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以为这十年她早就忘记这一点情思了。
她正默默流泪,那阴魂不散的脚步声又在她身后响起。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燕王来了。
但她懒得理会,只是自己哭自己的,把一条帕子都哭得不能用了。
「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姑娘一样。」燕王递上自己的帕子,他嘲讽中竟有一丝怜意。
清沅赌气不接他的帕子,一边咬着牙流泪一边道:「我不像殿下这样铁石心肠罢了。」
燕王掰过她的肩,冷冷道:「你哭的是他么?你不过是哭你自己罢了。」
清沅瞪大了眼睛,眼泪还在流,滑过光洁的面颊,顺着她优美的唇角,在完美的下巴滴落。她哭得这样美,燕王深深地看着她。
但他还是要无情地戳穿她:「你哭的不过是你自己的那一点小心思。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还留着眷念,想着当年如果……」
清沅面色变得惨白,人被戳穿了,就会恼羞成怒。但她不能表现出恼羞成怒。
她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出血。她慢慢道:「这又碍着王爷什么事了呢?」
燕王一怔。清沅道:「我对他,发乎情止乎礼,只是他走了,我尽情为他哭一场,这也错了么?」
燕王张了张口,清沅干脆乘胜追击:「我知道天下人都会为他哭,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所以一个人躲在这里,也不求谁明白。只要天知地知……」
她说得好像太激动,一下子竟要晕过去。
燕王一把抱住她。清沅推开了他。
燕王叹道:「罢了。你今天这样,是做不了正事了。」
他还是将手帕递给清沅。
清沅接过他的帕子,慢慢抆拭着眼泪。燕王既然给了她台阶,她还是顺着台阶下来比较好。
燕王又道:「你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京中有几个命妇,不锺情圣上?这事情不用我说,恐怕京中许多丈夫都知道。」
清沅幽幽道:「人走茶凉,如今她们追捧的人已经换了。」
燕王道:「人心易变,如此而已。」
清沅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好像真像她说的那样,要在一个无人地方,好好哭一场。
燕王看了她半天,直到他觉得不能再这么看下去了——还有许多事情在等着他。大臣们也该要到了。
他起身,伸手抚了抚清沅的肩膀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