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来,双手递给了小寒,道:「我当年在甘棠河边醒来,是一对老夫妻救了我。此后,我就认了他们做义父义母。这是我入京之时,义母所赠,共有一对。这也是我有记忆以来,最珍视的东西了。如今,把其中一块送给你,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兄妹。」
小寒接过玉佩,幷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乃是十分寻常的玉石,表面十分光滑,显然是阿兄时常把玩的缘故。
小寒鼻头一酸,眼睛微红,哽咽道:「既然是兄长珍视之物,无须赠与我。你我都认可这份情义就是了,又何须旁的物品佐证?何况,你的义母给你一双玉石,定是希望阿兄早日成家,开枝散叶……」
说到此处,她却忽而沉默了。兄长分明是长公主的人,又如何早日成家,开枝散叶?
夜箫见到小寒沉默下来,便将那玉佩轻轻扣在了她的腰带之上,笑道:「我的亲事,远着呢。至少得等我头疾康复了,对不对?莫要想这么多,拿着就是。」
小寒的泪水「啪嗒」一声滴落在夜箫的手背之上,夜箫抬头,小寒就忍不住扑到夜箫的怀里,喊道:「阿兄!」
夜箫一怔,这样的瞬间,他仿佛曾经经历过,女孩呜咽的声音和可人的香气,无比地熟悉。他抬手拍着她的背,道:「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记得与阿兄说。阿兄再不得力,也会帮你。」
小寒哭着点头。
好半晌,小寒终於安静下来。夜箫取了毛巾,给她抆脸。小寒喜滋滋地拿起药箱,又看了几眼兄长,方依依不舍,告辞而去。
夜箫方送了小寒出去,公主跟前的侍女就过来请他。
公主寝殿的地龙烧得很热,含章公主倚靠在引枕上,一身云锦的衣裙,轻薄服帖地裹在身上,身段丰熟窈窕。
夜箫行礼问安,垂手而立:「公主召唤属下,所爲何事?」
含章公主拍了拍放在案几之上账册,道:「你的头疾如今怎样了?这些账册,看得本宫头疼。」
夜箫道:「殿下何须太过操心?可是邓先生的帐目出了问题?若是如此,属下今日查看一番。」
含章公主看着低眉垂目、完全不曾注视自己的夜箫,心中发堵,道:「幷没有问题,只是我不放心。」
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夜箫又不理公主府庶务,两人竟是连面都见不上。含章公主知道,外头人人都在说,自己养了男宠。可是,又有哪个男宠,敢这般给公主脸色看?
「邓先生乃是经年的好手,人也忠心耿耿,殿下要试着习惯才是。」夜箫劝道。
含章公主看着夜箫这般,眉目寡淡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自嘲地笑了笑,道,「你做了甩手掌柜,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从前,她见他爲公主府,事事躬亲打理,无比妥帖,便觉得他心中是有她的。可如今一看,从前只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夜箫沉默半晌,道:「属下多谢殿下体恤。」
含章公主有些漫不经心地问:「爲何你要去科举?若要爲官,以你的才干,皇兄求之不得。科举便是中了状元郎,那也要从七品小官熬起。」
夜箫自然不会说自己不屑於依靠裙带关系上位,他半分也不希望人们知道他是含章公主的男宠。只道:「属下乃读书人,科举进士,入仕爲官,方是正途。」
含章公主一哂,道:「这么说来,我前面说的是歪门邪道?」
夜箫道:「殿下多虑了。我既要入仕,自然该按照规则来。」时下科举进士自成一派,多年来内阁辅臣更是出自进士,从来没有恩荫之人能拜相。
含章公主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内殿之上一片静默。
夜箫不由得抬头去看含章公主。他微微一楞,自他入府,公主每回出现,都是严妆丽人,便是在床榻之上,也是极尽娇妍妖艶。不曾想,今日的公主竟是去尽妆容,一头秀发披在身后,带了几分少有的清新。
含章公主对上夜箫的目光,夜箫眼中有些许的惊艶,却也转瞬即逝,很快归於平静。
含章公主问道:「你入仕,图什么?权势金钱,我都可以给你。」
夜箫微笑,道:「图个痛快。」他所图,爲社稷爲百姓却也爲自己。追根究底,他这一辈子,该给自己一个痛快。而不是滞留在公主府,进退两难。
含章公主一楞,这意思就是在公主府不痛快了。她的神情变冷了一些,身子往后靠,道:「入仕从来不是叫人痛快的事情,李长史你这是缘木求鱼了。」
夜箫道:「这不过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含章公主一笑,道:「那祝愿李长史得偿所愿。退下吧。」
夜箫默默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他忍不住回头,看着华丽巍峨的寝殿。他於公主,本是王驸马的替身。若真能入仕爲官,外放出去,自然便可离开公主府。眼不见心不烦,也是好事。
正想着,身后传来冷泽的声音:「哟,长史大人怎么站在这儿呢?」
夜箫回身,就见到冷泽双手环胸,一脸不快地看着他。
夜箫拱拱手,不欲与他多说,抆肩而过。
然而,到了宫门处,夜箫终究忍不住转身,就看到冷泽入了公主寝殿,不多时,殿内传来古琴铮铮的声音,柔婉靡丽,正是闺中小曲。
公主殿下自然会过得很好,有那么多人侍奉在她左右。
夜箫回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