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2 / 2)

他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这是在梦里。他闭上眼睛,想着赶紧醒过来,然而,幷没有。

这样一个孤独的长夜,轮椅上的青年虽然咳了血,却仍旧没有休息,他正在奋笔疾书,也不知道究竟在写什么。盛和光尝试了几次,都不能醒来。便也放弃了,只站起身来,走过去,看他究竟在写什么。

那是一篇长长的地理札记,记录着南洋西洋的诸多事宜,当地风土人情、贸易货物、航道路綫等都有所涉及。其中好些航道路綫,如今幷不存在。

盛和光越发茫然了,这究竟是什么梦?

只到三更时分,青年方上床去睡觉。他显然无法自己行走,由阿旋搀扶着,坐到了床沿,又由阿旋将双腿抬至床上。

青年咳嗽几声,面色苍白,沉沉睡去。盛和光看着他,握紧了拳头。

第二天,天空微亮,青年就醒了过来。他很快穿好了衣裳,唤阿旋进来,坐进了轮椅之中,由阿旋推着,往门口而去。

盛和光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然后,他看到了小寒。她绾着发髻,做的乃是妇人打扮,一身蓝衣,带着浅浅的笑容,垂眸看着轮椅上的青年,道:「三爷,很是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本当涌泉相报,按说,我该在这里继续替您看病才是,奈何家师有急事,我得先回南边去。待事情了了,我再来此地。」

青年面带着淡淡的笑容,对小寒道:「你已经在京城逗留了大半年,我的病,也就这样。你有事,就先忙吧,不必爲我而耽搁。」

小寒道:「若非三爷,我早就丧命九泉了。我的命,都是三爷您救下的,又何来的耽搁呢?何况,您还送了这许多礼物,我心里极是过意不去。」

青年看到小寒戴在手上的翡翠镯子,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若不是你,我这大半年又怎能过得如此舒心?当然该重重感谢你的。」

那翡翠镯子,乃是母亲崔氏的家传宝物,已经传了数代,与之配成一对的,是青年手上翠绿的扳指。据说都是有灵之物。他没想到,小寒会选择将翡翠镯子戴在手上。他心中生出些许隐秘的快乐来,仿佛自己与小寒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寒上了马车,掀起车帘,笑着朝青年挥手,道:「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青年目送马车远去,面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盛和光看着,忽觉心头一痛,这一幕仿佛曾经发生过。他忽然想起来了,那日在扬州港目送小寒离去之时,便与此时极其相似。

他想起,小寒曾经说过,他前世里救了她。他以爲,那只是一句戏言,然而如今看来却是真的?

青年推着轮椅,渐渐走远了。

他这一生没有再见到小寒。按说,他的病情幷不至於立即发作,要了性命。但是,恰逢西北动乱,鞑靼可汗南侵,大军压境,刻不容缓。盛和光身爲军师,星夜奔驰,赶往西北边镇帅营,负责粮草军火等后勤事宜。战况紧张,他不得殚精竭虑。中间一度,战况危急,边镇被围,原已安排好的援军因大雪未能及时赶到,守军死守边镇,然则物资渐渐缺少,诸将领都不得不节衣缩食。他爲了调度现存粮草,尽可能合理地安排,保全边镇军官士兵与百姓,耗尽心力。

他们终於等到了援军的到来,然而,在敌军败退之时,青年也倒了下去。他思虑过重,损耗过快,身子早已是油尽灯枯。

在人人欢呼胜利的时候,盛和光站在幽暗的房间里,看到青年苍白而平静的面容。他听着外面的欢呼声,缓缓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阿旋在他的身边,早已是泣不成声。

就听那青年缓缓地说道:「阿旋,没什么好伤心的。我被困在这轮椅上一辈子,我早就想离开了。如此,也是一种解脱。」

在这个世界上,值得留恋的东西幷没有多少。从他杀死盛王爷、爲母亲复仇之后,他便已觉得人生索然无味,他身中奇毒,无法治愈,活着便是在等死,纵使他身份尊贵、权势滔天,却又如何?

他缓缓地摩挲着自己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想起了那个陪伴自己大半年的仿佛江南烟雨般温柔的女医者。若说真有一丝留恋,大概就是她的笑容了。可是,自己已是必死之人,又何必徒惹人伤心?倒不如这般去了,干干净净。

在大雪纷飞的深夜里,青年缓缓地闭上了双目。

盛和光心中剧痛,想要上前唤醒青年。然而,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将他裹携而去,他失去了知觉。

盛和光感到太阳穴一阵剧痛,他不由得伸手按住了额间跳动的青筋。他的手,疲软而无力。然而,很快,耳边就响起了阿旋惊喜的呼声:「三爷,三爷,你醒了?」

盛和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阿旋的笑脸,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双腿,双腿是有知觉得,一切正常。他有些恍惚,梦中的事情,影影绰绰的,也不知道是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

「我昏迷了多久?」盛和光问道,喉咙沙哑。

阿旋忙递上水杯来,道:「三爷您昏迷了两天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盛和光缓缓地坐起身来,就要下榻,一边将水杯递给阿旋,道:「我没事……」

然而,话音未落,太阳穴又是一阵剧痛,他的水杯一时拿不稳,砰地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他忍不住压住太阳穴,坐到了床榻之上,紧紧地抿着唇。剧痛一阵一阵袭来,他的脸色瞬间就变成了青白色。

阿旋被这变故吓坏了,站在一旁,连声问道:「三爷,您可还好?哪里不舒服?」说罢,又扬声叫外头的人去请医官来。

医官早就在外头守着的,听到叫声,忙进来查看。然则,他把脉许久,却看不出所以然来,很是诚惶诚恐道:「盛大人,小人确实看不出大人的病情,但请大人责罚!」

盛和光此时已经躺在床上,回想起梦中情景,更觉得胸口闷疼,喘不过气来。

阿旋看着盛和光这般模样,咬了咬牙,道:「三爷,我这就去请小寒姑娘!」

盛和光想抬手阻止,阿旋如何肯听,已是大踏步地离开了内室。盛和光犹豫了一下,终究也没叫影卫去拦下阿旋。

在那寒冷的梦里,他经历了半年的时间,又有半年没有见到小寒,他是那么渴望再次见到她。梦里是那么的冷、那么的孤寂,他渴望着她的温暖香甜。

阿旋到丹溪谷的时候,小寒正在炼制丹药。炼丹房乃是丹溪谷重地,大家都视爲禁地,轻易不会走近。

谷中众人虽不爲难阿旋,但是,自然也不会带阿旋去炼丹房,只让他等着。阿旋心中着急,一再说盛和光重病,病因不明。众人又如何肯信,毕竟十几日前才见过,盛和光看着好得很呢。只让他安静地等着,小寒出来自会见他。

阿旋急得没办法了,蹭蹭蹭地跑到半山腰上,气运丹田,使出这一辈子最强的内力,朝着空中大喊:「小寒姑娘,三爷被逆党刺杀,撞到了头,头疼不止,危在旦夕!求你救他性命!」

正在丹药房的小寒,忽然听到这般声音,吓了一跳,手中拿着的丹药差点跌落在地上。

厉丹溪看向小寒,道:「你出去看看吧。」

小寒将丹药放好,道:「阿旋最是憨厚,从来不说假话。我去看看。」

阿旋站在半山腰上,自然将整个谷中的布局都看得一清二楚。很快,他就看到一道窍细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小寒。他纵身一跃,飞快地跑了过去。

小寒神色平静,问:「发生了什么事?前些时日,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阿旋将盛和光遇刺被撞之事仔细说了,又道:「那头疼来得莫名其妙,以前三爷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症状,医官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我记得从前小寒姑娘您曾经帮沈大人治好了头疾,所以才斗胆来求您,救三爷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