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下巴蜀 第二十六章 云龙寺
白崖抬头看着眼前的大山,此山在定军山脉北端,山势绵延不绝,曲折蜿蜒,犹如龙蛇盘踞。
虽然不如定军山主脉那么陡峭巍峨,但是崖岩层叠,如龙披鳞。山间云霞弥漫,又好似龙隐云端,可谓山如云龙,景秀地灵,故而被称为云龙岭。
白崖来此之前,曾经打听过,云龙岭乃是天地大裂变时期才诞生的,远古时期并没有此山。
云龙岭南麓便是历史悠久的褒城,曾为褒国的王城,现在亦是汉中郡除都城南郑之外的第二大城。
白崖会来到此处,因为慧空和尚修行的金刚寺,应该就在这片地域。
「小官人,可要今日就上山?」
正在白崖抬头观望之际,身后传来了一个瓮声瓮气的憨厚口音。
白崖转头看去,他身后正站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少年叫做涂三郎,家住山脚下的三溪村,长得虎头虎脑,身后背着一副弓箭,手持三尖鱼叉。
涂三郎一家世代都是猎户,对云龙岭十分熟悉,被白崖雇为了向导。
其实白崖两日前就已经通过传送符阵,从沔县来到了褒城。
这片地域背靠大山,道观寺庙众多,只是他四处询问打听,当地居然无人知道金刚寺,最为出名的就是这云龙岭里面的云龙寺。
这让白崖大感郁闷,有点怀疑慧空和尚当时喝了仙人奶之后,是不是神智已经不清醒,居然给了他一个找不到地址的金刚寺。
不过,这想法也就一掠而过,因为他跟老乞丐同行时,对方表示听说过汉中郡的金刚寺,而且还是一个历史颇为悠久的佛家宗门,驻地就在褒城附近。
「既然世俗的普通人不知道金刚寺,那么就只好去最有名的云龙寺询问了,或许同为佛门,这帮大和尚会知道金刚寺的所在。」白崖无奈地想着,朝涂三郎点了点头。
「嗯,我们今天就进山,早日找到那云龙寺。」
「小官人,云龙寺在云龙岭深处,大概有两日路程。山中豺狼虎豹众多,是不是再雇些人一起进山。」涂三郎面容憨厚,却不是笨蛋,冲疑了一下便建议道。
「只是豺狼虎豹,没有蛮兽吗?」白崖挑了挑眉,再次问道。
「应该没有蛮兽,云龙岭跟褒城很近,一出现蛮兽,官府便会组织人手清剿。」涂三郎想了想便说道,「只是山中豺狼虎豹亦十分凶悍,往日村中都要十多名猎户结伴,带着熊犬才敢进山。我们现在就两人,是不是……」
「没有蛮兽就无妨!」白崖伸手拍了拍腰间的短刀,嘴角一抽,笑道,「人多了,我反而照应不了!」
涂三郎看着那张红白交间,皮肉翻卷,满是疤痕的殭屍脸,心中有些忐忑。
他都不敢想像这张脸是怎么弄成这样的,眼前这少年似乎比他还小两岁,但站在那里,村里的老猎户都不敢抬眼直视。
涂三郎虽然年幼,但也见过不少豺狼虎豹。这少年看着就像一头凶兽,特别是他笑的时候,嘴角肌肉一抽,整张脸像是扭曲的金属面具,看着比夜叉还恐怖。
胆小者要是夜里咋一见到,只怕能吓死过去。要不是这样,向导的活哪轮得到他,早有老猎户抢走了。
想到眼前这小夜叉给出的丰厚报酬,涂三郎咬了咬牙,便抬步走在前面。
……
「当~~」
两人在山中走了整整两日,待到第三天午间,隐隐听到前方山中传出悠远绵长的铜钟声。
「小官人,我们就快到云龙寺啦!」涂三郎面露一丝喜色,朝身后的白崖说道。
在群山中相处了两天,少年猎户已经知道白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凶残,在他做向导带过路的人当中,反而算是相当和善的,并没有像某些进山烧香的富商乡绅那么盛气凌人。
「哦?!」白崖抬头朝前方看去,只见前面那座翠峰的山腰露出庙宇的一角飞檐,顿时大感轻松。
他跟小猎户在山中两日,炒米肉干实在是吃得腻了。到了云龙寺,终於能吃上一顿热食了。
「我们走快一点,争取在天黑之前进寺,不然就又要在外面露宿了。」
白崖跟小猎户精神一振,各自加快了脚步。
来到云龙寺所在的山峰前,只见一条青石阶梯蜿蜒向上,路旁青草幽幽,一眼望去,竟是看不到尽头。
「还有那么高?」白崖不由一愣。
「小官人,不高,云龙寺在半山腰,不到五里地了。」小猎户高兴地笑道,健步如飞,率先登上了石阶。
不过,进入云龙寺的过程,比白崖想像得要容易许多。
他们在石阶上走了一段路,就碰上了一个云龙寺里出来的小沙弥。听到白崖两人是进寺烧香,小沙弥便主动返身,给两人在前方带路。
白崖这两日与涂三郎闲聊,知道了自己相貌吓人,刚才便一直忍着不说话,任由少年猎户跟小沙弥交谈。但等他看到石阶前方一块巨岩时,终於有点诧异,忍不住发问。
「小师傅,这块巨岩是怎么回事?」
白崖所说的这块巨岩端端正正就处在石阶中央,宽约五米,高达七米,将整条石阶遮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下两侧各自不足一米的小道。
巨岩上青苔碧绿,中央刻着两句佛偈。
「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
「小施主,此石乃是阻人上山拜佛所用!」小沙弥见到白崖询问,微笑着合十答道,丝毫都没有因为白崖相貌可怖,而露出异色。
「阻人上山拜佛?」白崖大感惊讶,挑了挑眉追问道,「这是何意?」
「小施主,此佛偈意为『本来有的,现在失去了。本来没有的,现在得到了。万物都在轮回,所有一切都是暂时的,不是永恒』。」小沙弥郑重说道。
「烧香拜佛并不能让你事事如意,不如顺其自然,多行善事,那么冲早都会得到善果!」
白崖默然,一时间竟是回味无穷。
「小师傅,如何称呼?」绕过巨岩后,他目光闪动,笑着问道。
「小僧法号净如!」小沙弥有问即答,但又绝不多说一句。
「一个小沙弥,竟然就有如此修养,这云龙寺看起来有点意思。」白崖暗暗想到。
再走了片刻,石阶到顶,一行三人终於见到了云龙寺高大的外墙。
白崖抬眼打量周围,发现这里是云龙岭山腰的一个大平台。
云龙寺的外墙绕着平台成一个弧形,寺内建筑一半建在平台上,另外一半却建在半空的山崖上。看上去都只露出了一角,与山崖浑然一体,若隐若现。
进了寺门,白崖见到的一切倒是跟前世见过的寺院差不多,前方是一个青石铺就的大广场,中央是一尊巨大的香炉,几座供奉佛像的大殿沿着中轴线排列。
「两位施主,地方已到,小僧就先告退了!」净如小和尚合十退去,远处一位中年知客僧带着一个小沙弥,已经朝着这边走来。
「贫僧法境,敢问两位施主,烧香还是住宿!」中年知客僧来到眼前,大圆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让人心生好感。
「烧香,也住宿,还有些问题想向大师请教!」白崖笑着递上一个小包,包里封了十两银子。
法境和尚接过银包,却没有看里面,垂目扫了一眼白崖腰间的短刀,以及涂三郎身上的弓箭。他看出白崖是两人中做主的那个,便朝他笑了笑。
「施主,还请见谅,本寺禁动刀兵,可能将护身之物交於贫僧!」
「这个自然!」白崖毫不犹豫地解下短刀,身旁的涂三郎也将弓箭和鱼叉交给法境。
「如此就好,净难带两位施主前去大殿礼佛!」中年知客僧托着兵刃微笑,朝身边的小沙弥吩咐道。
「且慢,礼佛让小师傅带我这位同伴前去就好,我却有些事情还想请教大师!」白崖连忙说道。
寺院的知客僧都是负责接待宾客,他们是寺院与外界交流最多的人。白崖来云龙寺是想找人问问金刚寺在何处,自然不能放走这个法境和尚。
本来白崖不用这么急,但慧空的事情在他心里放了这么久,都快成为一桩心病了。现在已经到了汉中郡,他越发有点迫不及待。
「施主,可是有何难言之隐?」见到小沙弥带着涂三郎远去,法境和尚顿时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带奇相」的少年人。
「大师,实不相瞒,我来云龙寺却不是为了礼佛,而是想找汉中郡的另外一家寺院。只是褒城中无人知晓那家寺院,而贵寺又是这片地域最为知名的宝刹,这才不得不上山来问上一句,还请大师海涵!」白崖冲疑了一下便说道。
「哦?另一家寺院?」法境微微眯起眼睛,试探着问道,「不知施主想找的寺院叫什么?」
有门!白崖见到法境和尚的神情,顿时眼睛一亮,知道自己恐怕找对了地方。
「我要找的寺院叫金刚寺!」白崖低声说道,「一位慧空大师有事相托,让我前去金刚寺找他的授业恩师,亦是金刚寺主持圆明禅师!」
「慧空?」法境似乎对金刚寺毫无所觉,只是蹙眉细思慧空的法号,忽然间他脸色一变,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小施主,请随贫僧来!」
第二卷 南下巴蜀 第二十七章 圆悟禅师
法境和尚带着白崖绕过大殿,朝寺院后面走去。
两人沿途碰上了不少僧侣,白崖这些时日来跟随血刀客和老乞丐,已经有了不少见识。他看这些僧侣脚步虚浮,步伐沉重,顿时心里有数,只怕这些和尚都是普通僧人,而不是武者。
法境带着他穿过两处寺内庭院,在一间静室门口停下。
「师叔祖,法境参见!」法境和尚在静室门口躬身,轻声喊道。
「进来吧!」半晌之后,静室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施主稍等片刻,待贫僧先通禀师叔祖!」法境跟白崖告罪一声,脱了鞋推门进去,又返身将门户关好。
不消片刻,法境就重新出来,朝白崖一摊手,说道:「小施主,师叔祖有请!」
白崖冲疑了一下,便学着法境刚才那样脱鞋入内,只是法境却待在了门外,没有跟进来。
他入内后,只见此静室四壁皆空,只有后墙贴着一个大大的「禅」字,中间放了一张小几,数个蒲团,小几后面盘坐着一个雪白长髯的老和尚。
老和尚面如枯树,闭着双目,手中捏着一串檀木念珠,浑身散发着死寂冲暮的气息,让白崖着实吃了一惊,隐隐觉得这老和尚只怕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
「小施主,请坐!」老和尚听到动静,只是指了指面前的蒲团,依然闭着眼睛。
「禅师可是圆明?」白崖依言坐下,试探着问道。
「老衲圆悟,乃是这云龙寺的主持,圆明是老衲的师兄!」老和尚微微一笑,合十答道。
「你的师兄?圆明禅师莫非已经圆寂?」白崖一惊,这和尚已经老成这样,他的师兄岂不是更老,难不成已经老死了?
不过,他回头一想,又镇定了些,这寺院叫云龙寺,就算跟金刚寺有些关系,此圆明也不一定就是彼圆明。
「小施主过虑了,老衲的师兄尚在人世,并未圆寂!」圆悟禅师似乎知道白崖在想些什么,微笑着说道,「若小施主口中的慧空,是从西域密宗归来,那便无错,应是圆明师兄的门人!」
「禅师,不知此云龙寺,跟金刚寺有何关系?」白崖皱眉,不想再跟老和尚打马虎眼,直接了当地问道。
「云龙寺即金刚寺,但金刚寺并不是云龙寺!」老和尚笑着打了一句禅语。
不过,白崖听懂了,眨了眨眼问道:「就是说云龙寺只是金刚寺的一部分!」
「小施主机智过人,云龙寺只有礼佛之人,修禅不习武,大部分僧众却是不知还有金刚寺!」圆悟点了点头。
「终於找到了,禅师,可能让小子一见圆明禅师!」白崖按捺不住兴奋,从蒲团上豁然站起。
「小施主莫急,刚才老衲已让法境去请金刚寺的武僧,等会就有人带你去金刚寺。」老和尚伸手虚按,和善地笑道,「还有些许时间,不知小施主可能说一说慧空师侄的事情!」
白崖无奈,只好再坐下,将慧空和尚在石羊集的遭遇说了一遍。只是他也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将《楞严经》的事情说出来。
慧空当时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将《楞严经》交给圆明,在没有见到圆明之前,他是不会提《楞严经》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圆悟听到慧空已经遇难,顿时念了一句佛号,只是脸上并无悲怆之色。
待他听到白崖为此斩杀了白虎和桃严,烧了宿身的顾临客栈,终於脸皮微动,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目,看了一眼白崖。
与圆悟禅师的双目对上,白崖顿知他刚才为什么都闭着眼睛。原来老和尚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白翳,根本就不能视物。
只是白崖依然被那双白蒙蒙的眼睛看得很是不舒服,那双眼睛彷佛有一种将人完全看穿的魔力,让他如同赤身裸体处於烈日之下。
「……白众等听说,初夜无常偈;烦恼深无底,生死海无边;渡苦船未立,云何乐睡眠;勇猛能精进,摄心常在禅……」圆悟禅师再度缓缓闭上双目,一遍又一遍地低颂道。
白崖听着这老和尚的轻声念颂,初时烦躁无比,只觉有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但很快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老和尚的声音犹如洪钟响彻。
慢慢地一股睡意涌上心头,他顿时再也支持不住,眼皮子缓缓闭上,竟然坐在蒲团上垂头睡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只是圆悟禅师的佛偈却依然听得清晰无比,一字一句犹如金光闪闪的标语从心底流过。而他不知道的是,体内的舍利虚影此时正缓缓转动,一圈圈乳白光晕荡涤全身,让他的身心都感到了一股柔和的暖意。
「小施主,小施主……」白崖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度清醒过来,圆悟禅师已经不见了,身旁站着法境和尚,轻轻地推醒了他。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白崖大惊,从蒲团上跳了起来。
「已是午夜!」
白崖推门朝外看去,果然发现繁星闪烁,夜幕深重,他这一睡居然就睡了大半天。
「圆悟禅师呢?」白崖愣了一会,回头问道。
「师叔祖……师叔祖已经回房安歇!」法境和尚扭过脸去,眼底掠过一丝悲痛,却没有被白崖察觉。
定了定心神,法境继续说道,「小施主放心,贫僧已将你的消息告知金刚寺,明日就会有人来带你前去,现在先行随贫僧去厢房休息吧。」
「那就好!」白崖松了口气,率先走出房去,只是走了几步,他忽然想起涂三郎,回身问道,「我那个同伴……」
「小施主放心,明日贫僧会安排人带他出山!」
白崖再无疑问,随着法境来到了一间厢房。此厢房中已经备下素斋,但几日来的第一顿热食,并没有让白崖吃得很愉快,他依然困惑於自己之前莫名其妙的酣睡。
用过素斋,白崖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上的变化,只觉神完气足,浑身都好像轻松了许多,身体状态竟是出奇的好,让他不由大感诧异。心知应该是那个圆悟老和尚对他做了些什么,但似乎并不像是害他。
尽管时辰已是深夜,但白崖反而睡不着了,脱了外衣,出门在院子里开始练习五断虎爪功。
招式打过,再练完指桩功,他就心中大震。原本只能坚持两柱香的指桩,现在居然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甚至还没有达到极限。
虎爪功的摧劲,他已经练成,透劲原本遥遥无期,估摸着至少还需要数年苦练,因为透劲的基础便是以指倒立一个时辰。但以现在的进度看来,只怕很快就能达标。
「会不会跟那个老和尚有关?」
白崖隐隐觉得这跟他莫名其妙地在静室睡了一觉有关系,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看上去就快断气的圆悟禅师,到底是怎么用什么办法,引起了他身体的变化。
「白众等听说,初夜无常偈;烦恼深无底,生死海无边……」白崖轻轻念诵,他依然记得老和尚口中的那几句佛偈,但自己念来却是毫无感觉。
「不管了,反正是好事!」白崖叹了口气,心中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慧空教他的金刚大手印。
这门佛家大手印,他以前只练成了一样躺桩,其他几种桩功都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不是他毅力不行,而是身体不允许,最后都是全身麻痹结束。
「既然现在状态这么好……」
白崖想到就做,立刻就在院中摆出了其他几种桩功。轮番练了一会,他就兴奋地蹦了起来。
「成了,桩功记载的几处重要穴道都有了热涨感,开了这个头,以后就能循序渐进了。」白崖满心欢喜,就差抬头大笑三声。
不过想了想,白崖还是不敢怠慢,继续摆出了大手印的桩功。他不知道这种身体状态能持续多久,自然是能练多久,就练多久,让身体牢牢记住这种感觉。
……
等到天明,法境过来相见时,竟然发现白崖右手托着头,左手抱着左膝,单脚站立,身体与地面成六十度夹角,就这么金鸡独立,倾斜站着睡去了,就好像他身下靠着一堵无形之墙。
虽然少年身上只有一件单衣,但此时却在清晨寒风的吹拂中满面红光,身上还蒸着一丝热气,看上去诡异之极。
「小施主,小施主……」法境见状,不由讶然,尝试着轻声呼唤。
「不要叫他!」不过,他只呼唤了两声,就被身旁一个身穿无袖短装,脚缠绑腿的中年武僧给拦住了。
中年武僧看着白崖眯起双眼,和法境就这么静立在一旁,抱胸微微点头。
不过,白崖没让两人等多久,他在睡梦中依然意识到了面前有人,缓缓睁开双目,眼中如有电光闪耀,一丝精芒转迅即逝。
「小施主,你醒了!」法境见他醒来,便双掌合十,上前说道,「可需用些早斋……」
「无妨,这位是……」白崖目光落在他旁边的中年武僧身上,试探着问道。
「这位是金刚寺的师兄,他刚刚过来!」
「贫僧慧难,吾师圆明遣贫僧来请小施主。」中年武僧笑着合十答道。
第二卷 南下巴蜀 第二十八章 金刚寺
白崖站了大半夜的桩,不由胃口大开,饭量是平常的数倍。不过,他不是云龙寺食堂吃得最多的人,身旁那个中年武僧更能吃,数十人共用的木桶饭,被他一人干掉半桶。
这个世界的米跟白崖前世所吃过的所有米都有所区别,颗粒更大,外观晶莹剔透,饱含元气,一吃下去,腹中就暖洋洋一片。
云龙寺僧侣自产的米似乎又比外界要好一些,加上素菜味道极佳,白崖直吃得肚皮圆滚才停下。
两人吃饱喝足,中年武僧终於带着白崖启程。
不过,让白崖奇怪的是武僧慧难并没有朝山下走,而是直接朝着此山的山顶前行。
「慧难大师,金刚寺莫非就在山顶?」白崖好奇地问道。
「小施主到了便知!」慧难神秘的一笑,却不明说。
白崖最讨厌这种神神叨叨,这又不像当初~血刀客碍於门规不能说。
等两人到了山顶,他眼中不悦之色更浓。
云龙岭这座山峰高达两千多米,因为四周群山林立,水汽不得流动,故而山峰周围云海萦绕,景色美不胜收。但山顶只有一座古亭,崖边一棵迎客松,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哪里有什么金刚寺。
然而,不等白崖发问,慧难和尚就抬步朝着迎客松之外走去。
白崖见状一惊,迎客松就在悬崖边上,再往外一步就是千丈深渊,这要掉下去别说是人,就是神也得摔成肉馅。
不过,慧难和尚在白崖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还就真的一步跨出了悬崖,凭空消失在他眼前。
「只是一个小小的迷障法阵,大凡仙武宗门基本都有设置。白施主,还请跟紧贫僧!」在白崖惊奇的眼神中,旋即又有一条粗壮的手臂凭空出现,朝他招了招手。
「法阵?」白崖知道错怪了和尚,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跨出悬崖。
白崖这一步跨出,只觉身体穿过了一层镜帘,眼前顿时景色大变。等他看清一切后,顿时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他所站的地方乃是一条巨大的铁索吊桥,铁索为栏,青石为板,横贯当空,脚下便是翻腾不息的茫茫云海。最为让人吃惊的是铁索吊桥的对岸,它居然连着一块巨型的悬浮石台。
石台上大下小,上方平整如镜,底部却是圆锥状,像一个果冻布丁一样悬浮高空,在云海中浮浮沉沉。仔细看去,石台的另一头又是一条铁索吊桥,连接着另一处石台……
众多悬浮石台和铁索吊桥浑然天成,宛如青龙驾云,如梦如幻。
白崖隐隐能够见到由石台起承转合,蜿蜒曲折的铁索吊桥连接着对面一座山峰,而周围其他山峰之间,似乎也有类似的交通结构。
这些悬浮石台和铁索吊桥,竟然将这一片区域的众多山峰连成了一体。
在离他最近的山峰之上,他依稀能够看见飞檐斗拱的庙宇建筑。这些建筑的风格大多跟云龙寺有些类似,跟山峰地形互相契合,半隐半现,加上周围云海萦绕,霞光照映,俨然一派仙家气象。
「这就是……仙武宗门?」
这一刻,白崖心中的震撼实在难以言表,他现在知道慧难和尚刚才为什么不说金刚寺在何处了。对於没见过金刚寺本体的人,一两句话好像很难解释清楚,还不如让他自己亲眼看看。
「大……大师,这……金刚寺到底有多大?」白崖半晌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恭敬地问道。
「除了一些特别陡峭险峻,无法住人的山峰,云龙岭基本都是本寺驻地。」慧难笑了笑说道,「至於世俗所知的那些山脚和山腰的寺院,则是本寺提供信徒烧香礼佛的场所……」
白崖倒吸一口冷气,现在他知道列国朝堂为什么会用那种奇怪的态度,对待仙武宗门了。
就算世俗朝廷、皇帝君王对仙武宗门不爽又能怎么样?
云龙岭长达千里,撇开双方的个体武力差距,要用多少军队才能攻占云龙岭,覆灭金刚寺?
何况,云龙岭在如今的神州,不过仅仅是定军山北端的一条小山脉,天地大裂变时期才诞生的新山。若是换成华山、武当山、衡山之类,古今驰名的名山大岳……
联想到这些山脉以前还有蛮兽和妖魔鬼怪盘踞,白崖猜测列国或许不是不想占地盘,而是无法占据。
列国军队是由普通人组成,在地势险要的地方更难发挥战斗力,也只有强悍的武者才能逐一清理这些名山大岳,并最终以此为根基,建立起延承数千年的仙武宗门。
「白施主,我们走吧!」见白崖已经缓过劲来,慧难笑了笑,沿着铁索桥朝前走去。
「嗯?!大师,你怎知道小子姓白?」白崖一愣,连忙跟上,此时他终於想起了慧难之前也叫过他一声白施主,而不是小施主!
「白施主不必惊讶,金刚寺虽是佛门,但并非对外一无所知。秦国多次对汉中用兵,故而本寺在秦地也有些消息渠道。」慧难和尚脚下毫不停顿,头也不回地说道。
「况且,慧空师弟本该在月前回归,延冲至今自然是出事了,寺中已派人沿途打探过。圆悟师叔修禅不习武,或许不知慧空师弟之事,但贫僧等人却是早已心中有数。」
「原来如此!」白崖恍然大悟,冲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既然大师知道小子姓白,那……」
「嘿,白施主可是想问狄道城之事,本寺知不知晓?」慧难和尚终於顿步,回头挤了挤眼,露出一个笑脸,「贫僧乃是出家人,施主所为,贫僧无法置评。不过,倒是可以给施主转达一下陇西灾民的几句打油诗……」
「打油诗?」白崖一下黑脸,他在石羊集杀人放火之后,就有了几句打油诗,被当初的洗刀郎王鹏一阵戏谑。没想到现在还没隔多久,居然又传出了一首。
「断头侠怒人断头,飞昇台焚官飞昇;
郡守无良灾民泣,血面仗义污吏哭!」
慧难丝毫没在意白崖的脸色,眼中露出一丝憧憬,「贫僧习武至今,一直想做个伏魔金刚,没想到小施主年纪轻轻,却已经走在了前面。」
你才走在前面,你们全寺都走在前面!听到打油诗之后,白崖感到极度郁闷。
他刚立志自由自在,随心而行,不受拘束地畅游这方世界,却没想义侠的帽子越戴越大,好像都有点骑虎难下的味道了。
以后要是阿狗阿猫看见他,都跑来找他行侠仗义,他到底是管呢,还是不管呢?
「以后行事要更狠一点,好人坏人统统杀掉,那就不会有人给哥扣侠客的帽子了!」白崖磨了磨牙,心中发狠。
琢磨了一阵,白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看着慧难和尚轻问道:「大师,金刚寺如此规模,相比较凉州的血刀门如何?在神州可算是大宗门?」
「宗门大与不大,可不能只看驻地规模!」慧难和尚转头笑道,「白施主,可曾了解过佛门在神州的起源?」
「可是天竺僧人东渡所传?」白崖想了想前世看过的一些常识,试探着问道。
「不错,天竺那时还称为身毒!」慧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还真没想到客栈小厮出身的白崖,会知道这种堪称神话的远古历史。
「约在神州历792年,周垣公夜梦神人全身金色,顶上有光,在殿前绕梁飞行。翌日问询群臣,得知身毒有佛,遂派使者西行求法。」
慧难和尚回忆了一下以前看过的史料,继续说道,「待到神州历802年,西域僧人迦叶摩腾、竺法兰历经数年磨难,终於以白马驮着经卷和佛像,来到周国都城洛阳,第一次将佛教传入神州。
周垣公为了表示欢迎,在洛阳建起了神州第一座佛教寺院——白马寺。自此之后,佛教才慢慢出现在世人眼前,开始传播宣扬。」
「神州历802年就已经有了佛寺?不是说茅山上清道才是神州公认的第一个正式仙武宗门吗?」
白崖骇然,他隐隐记得王鹏说过茅山上清道是在神州历1503年才立派的,这可比白马寺还要冲了七百年。而在堰国杀退数十万秦军的武当山众道观,还要再晚一百多年,在神州历1614年,才成立了武当派。
「呵呵,白施主想错了,有了白马寺,并非就有了仙武宗门。想那武当立派是在神州历1614年,但武当山上的道观可是早就有了!」慧难抚掌轻笑着说道。
「哦,对,是我想错了!」白崖一拍脑门,醒悟过来。
白马寺建立之初,不过迦叶摩腾、竺法兰两个外国和尚,就算周垣公给他们配几个仆役和沙弥,那也就大猫小猫两三只,自然算不得仙武宗门。
「既然白马寺是神州佛门的祖庭,那么金刚寺与其可有什么联系?」白崖继续好奇地问道。
「金刚寺与白马寺无关,神州佛门的祖庭也不止白马寺一个!」慧难笑着说道,「白施主好像从何人那里了解过一些仙武宗门的常识,不知可听说过神州四大寺?」
第二卷 南下巴蜀 第二十九章 神州四大寺
「神州四大寺?」白崖心中一动,好奇地问道,「可是跟神州五大学宫类似?」
「不一样!」慧难笑着摇了摇头,「神州五大学宫乃是除道门之外,其他诸子百家推广学说理念的学院,虽然也设有护道武堂,但门人弟子主要以济世救民为己任。
像法家、儒家、兵家、纵横家大多出世为官,辅佐朝堂君王,而墨家、农家、医家则是研究世间万物演化之道,以其道化为己用,拟新具、造农器、创丹药造福百姓。」
慧难说着顿了顿,「而我佛门和道家却是不重外物,讲究隐世修行,开辟心灵之园,以安神州万民之心。神州四大寺虽然宗派不同,道理有异,但总体而言,乃是一脉相承。」
慧难的一番讲解,让白崖明白过来。
其实他通过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早就不当这个世界是古代华夏,而是将其看成了文明道路与前世科技文明有所区别的另外一种现代文明,甚至未来文明。
不过,文明道路虽然有所区别,但有些东西是一样的。
比如:充斥列国朝堂的儒家、法家、兵家等弟子,在白崖的心里就相当於后世的三权分立。
当然,这三权并非是指司法、行政和立法,而是指礼、法、兵三权,儒家司礼,法家立法、兵家掌兵。
至於墨家、农家、医家、阴阳家,似乎就相当於前世各个领域的科学家,他们引领了世间绝大部分的创造发明。像是大驿道、传送符阵、飞轮宝船等等,其中就有墨家、阴阳家弟子的心血。
而佛门和道家则如慧难所说,他们抛开物质层次、社会结构方面的研究,转而为世俗黎民提供精神慰借,让百姓在遭受苦难,陷入绝境时,依然有信仰可以寄托心灵。
「那……神州四大寺都是哪四家,可有少林寺?」白崖眼珠一转,咧着嘴笑问道。
「呵呵,原来白施主听说过少林寺啊……」
白崖本来只是拿前世的着名寺院调侃,没想到慧难和尚还真的给予了肯定答覆。他看过前世少林寺的一些介绍,知道少林寺始建於南北朝的北魏,而这个世界显然是没有南北朝的。
不过,有一些历史好像并不以时代的变迁而变化,这个世界同样也有少林寺。
据慧难所说,神州历1371年,天竺高僧跋陀尊者来到周国洛阳,后被当代韩王请至都城新郑,并在境内嵩山少室山北麓敕建成少林寺。
不过,为少林寺奠定后世崇高地位的僧人,却不是跋陀尊者。
神州历1506年,释迦摩尼第二十八代徒——禅宗神僧菩提达摩来到嵩山少林寺。
他在少林开山祖师跋陀的基础上广集信徒,开门授宗,并传法於当时的少林主持慧可禅师,留下禅学真意和武道七十二绝技,禅宗少林派至此立世。
它比洛阳白马寺成为仙武宗门的时间更早,比茅山上清道都只晚了三年,算是第一个佛家的仙武宗门,从此奠定神州四大寺之首的佛门祖庭地位。
「大约少林立派的两百年后,神州历1712年,天竺神僧善无畏、金刚智上师再次东渡神州,得秦王善待,於太白山敕建华严寺,传下密宗五教。」
慧难和尚说着,忽然有些郑重地双掌合十,垂首一礼,「华严寺乃是神州密宗祖庭,本寺就与它有些关系。只是白施主非本寺弟子,贫僧碍於门规不可多言。」
「自该如此!」白崖也不在意,换话问道,「那最后一个神州四大寺呢?」
「最后一个神州四大寺,却是在蜀地以南的大理国内。」慧难笑道,「大约在神州历1878年,原南越大理国的段氏族长经无名僧点化,皈依佛门,建立法相宗崇圣寺,大理百姓称为天龙寺。」
「不过,天龙寺虽然立派最晚,但传教效果却是最好,大理国全国尊崇佛法,历代国君多有暮年禅位为僧的习俗。」慧难继续说道,「若以武道而论,天龙寺也颇具特色。历代佛门宗师层出不穷,甚至还胜於华严寺和白马寺,在神州四大寺当中可排第二。」
「嵩山少林寺、大理天龙寺、太白华严寺、洛阳白马寺,这四家便是神州四大寺,皆为神州佛门祖庭释源。」慧难恭敬地说道,「不过,少林为禅宗,天龙为法相宗,华严为密宗,三派宗义有所区别。
至於白马寺则有些复杂,因为它建成最早,又是第一家神州寺院,所以后续数百年东渡的西域僧人大多在此停留过,寺内宗派交错,并不能归入任何一宗。
如若不是内耗太大,比少林早建成七百多年的白马寺,岂会在神州四大寺当中排名第三!」慧难无奈地摇头一笑,「只是神州四大寺虽然立派都很早,但当时的佛门传教并不顺利,在世俗当中并无太大影响力。」
「这又是为何?」白崖有些奇怪地问道。
要知道在他前世的世界,神州最为盛行的两大宗教道教和佛教,还是佛教更胜一筹。本土道教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佛家寺院则还能像公司一样上市敛财。
「因为佛门受到诸子百家的诸多打压,特别是道家!」慧难苦笑着说道,「同为隐世宗教,道门岂会允许外来者抢夺世俗信仰。」
「那……佛门后来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呢?」白崖饶有兴趣地问道。
「世间万物皆有兴衰,佛门虽然在当时受到诸多打压,但总归会迎来契机,而这契机就在武兴时代的末期……」慧难说着,回头问道,「白施主可曾听说过秦楚大战,以及武兴时代?」
「嗯,我知道!」白崖当下便将王鹏曾经说过的秦楚大战,以及武兴时代转述了一遍。
「不错,秦楚大战之后,列国在武当山道家弟子身上,见到了武者的威力。朝堂有识之士开始认识到单纯依靠普通军队,无法再强行镇压世俗百姓,否则便会引来武者的干预。」慧难叹了口气,说道。
「又因诸子百家深深扎根於朝堂和世俗,无法再被彻底根除,故而采用了怀柔的办法,拉拢百家武者作为攻伐邻国的工具。不过,这个方法虽然有效,但也为后来埋下了巨大祸患。」
随着慧难和尚娓娓道来,白崖眼前彷佛出现了数千年前的历史画卷。
神州历1016年的秦楚大战,对后世影响极大,从而也开启了文兴时代之后的武兴时代。
这段时期,诸子百家相继建立神州五大学宫,还有茅山上清道、武当真武道等等道家的仙武宗门。世间武风盛行,人人修炼,可谓是武者的盛世。
这一时期大约持续了一千多年,经过近千年的发展,百家武者的势力越发庞大,并且不再满足於成为各大列国王公贵族的战场征伐工具。
或为了理想,或为了权势,他们逐步开始渗透庙堂,控制君王和朝廷。
「贫僧记得史料当中,约莫在神州历2280年,当时的秦怀王逝世,新王年幼,法家出身的范太后主政。」慧难回忆着说道,「后黎学宫和华山截教弟子充斥秦国朝堂和军队,於次年春,发动了第三次神州统一战。」
「这么牛叉!」白崖听得不由咋舌。
秦国在他前世就统一了整个神州,这个世界似乎也牛叉到了极点。秦楚大战就是第二次神州统一战,若是再加上这一次,已经是三次,简直比他前世的某个西方国家还尚武。
「这次大战将战国七雄全部卷入,互相征伐,断断续续地维持了五百多年,号称神州第二战国时代。」慧难摇头叹道,「神州百姓苦难众多,苦哉,苦哉!」
「大师,第二战国时代可是跟佛门信仰得到推广有所关系?」白崖听到这里,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点概念,顿时打断问道。
「不错,但这却非我佛家弟子心之所向,只能说时也命也!」慧难重重地叹了口气。
神州历2281年至2845年,将近五百多年的时间,处於第二战国的神州大地众生涂炭,民不聊生。
各大列国在这场战争中都精疲力尽,百家教派和武门同样损失惨重,最终以秦国和其盟友齐蜀两国在名义上承认战败而结束。
这一场战争的后果相当严重,策动战争的列国王族固然吃到了苦头,但损失最大的却不是他们,反而是同样大规模加入战争的百家武者。
百家武者在秦楚大战之后,在列国百姓心中积蓄的正面形象轰然倒塌,消弭殆尽。
而提倡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众生平等,人人皆可成佛的佛教,却在此时填补了百姓心中的空虚和信仰,使他们将希望寄托於轮回转世,死后成佛,从而得到了极大的传播和发展。
神州四大寺和西域僧人在第二战国时代,於各大列国境内的洞天福地建立了诸多寺院。佛教宗义开始真正扎根於神州大地,堪与诸子百家中信众和势力最大的道教相提并论。
「当然,佛门兴起也并非没有代价,至少当时的诸子百家与道教就将佛门视为了天敌,直接导致了后世佛道之间的道统之争。」慧难说到这里,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停嘴不说了。
「大师,怎么不讲了?」白崖按捺不住问道。
「白施主,你尚未正式加入某个仙武宗门,贫僧刚才却是说多了,不可再多言。」慧难苦笑。
「可是与仙凡誓约有关?」白崖心中一动,连忙追问。
慧难依然笑而不语,顿时让他郁闷无比。
第二卷 南下巴蜀 第三十章 圆明
慧难与白崖边走边聊,两人也不知走过了多少条铁索吊桥和悬浮石台,终於到达了对面的山峰。
此峰比云龙寺所在的山峰更加险峻高耸,那里的山顶最多只到此峰的山腰。不过,此峰胜在山腰以上平台众多,能够容纳大量建筑,建设武者所需的练功场所。
据慧难所说,类似云龙寺这类提供世俗民众烧香礼佛的普通寺院,一般都建在小山的山腰和山脚,山顶上都是连通金刚寺各个主峰的铁索吊桥。
而金刚寺真正所在的各大主峰,基本都是大山,而且只有山腰以上的大平台才会有寺院建筑。山腰以下大多没有道路,就是原本有山路也会被武僧毁去,并设置障碍和迷魂幻阵。
这些高峰地势陡峭险峻,普通人根本没办法攀登,从而将金刚寺与世俗隔绝。这也是褒城除了极少数人,普通民众根本不知道这片区域还有一座金刚寺的真正原因。
至於云龙岭那些既地势险峻,又无法容纳寺院建筑的另类山峰,金刚寺大多作为特殊用途。比如:种植珍惜的植物药草,放养驯化的瑞兽和仙禽。
凡是寺院,除了主持之外,还有班首和执事。班首是指导禅堂或念佛堂修行的高僧,普通寺院分为首座、西堂、后堂、堂主等等。
执事则是专管全寺各项事务的僧人。比如:监院、知客、僧值、维那、典座、寮元、衣钵、书记等等。
如是细分下来,各级执事能有一百多种。比如:负责厨房、斋堂的典座,下面就管着贴案、饭头、菜头、水头、火头、茶头、行头、门头、园头、圊头、照客等等各级执事。
而金刚寺作为占据整条云龙岭的仙武宗门,门人弟子除了师承之间的关系,僧侣职务更加复杂。比如:他们现在到达的山峰就是金刚寺的西堂外门分寺,主持正是圆明禅师。
白崖抬头观望着这座金刚寺的分寺,发现跟云龙寺大不一样。
他们面前是一个偌大的平台广场,地面由青石铺就,面积巨大,直到最边上才有一些遮挡的石栏。只是这些石栏之外便是断崖深渊,胆子大如白崖也不敢站得太近。
这个平台广场的最后方,靠着山壁有一座巨大的宫殿。据慧难介绍,这是西堂外门分寺唯一的禅堂,乃众僧侣早晚课所用。
分寺的建筑除了这个广场和大殿,其他房舍绕着山峰上下,分布於大大小小的悬崖平台之上。有一些房舍甚至半悬空在崖边,看着令人心惊胆战。
这些房舍之间连接着狭窄曲折的山道,地势诡奇险峻。还有部分房舍只以悬空栈道相连,而且是那种木板铺就的简陋结构,让白崖很怀疑金刚寺每年是不是都有几个摔死的和尚。
山峰除了大殿、广场、房舍,白崖还看到两侧山壁雕刻了很多佛像。既有单个佛像,也有群像。
这些佛像小的只有巴掌大小,大的高达百余米,如同高高在上的神袛迎着日月星辰,俯视着座下的茫茫云海。
此时,平台广场上正有不少武僧在练武,他们大多都是青少年,甚至还有五六岁的光头孩童。
白崖为此多看了几眼,他很好奇金刚寺既然与世俗隔绝,那么到底是怎么招徒的。不过,他没有去问身旁的慧难,大和尚估计是不会告诉他这些的。
「白施主,这边请!」慧难和尚见他驻步观望,也没有催促他,等他看了个大概,才带着他朝前走去。
两人绕过平台后方的大殿,沿着一条盘山小路朝上面走去。约莫再走了半个时辰,慧难带着他来到了一处小小的悬崖之上。
这处悬崖平台上面只有一座十分简陋的单间草庐,庐前有一个小菜园和几棵茶树。
「圆明禅师该不会住在这里吧?」白崖看着草庐有些吃惊。
「呵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莫说草庐,只要心中有佛,出家人席天幕地也是无妨!」隔着远远,草庐中传出一个清朗的笑声,「白崖小友,还请入内一叙!」
白崖听着这笑声中气十足,似乎不像圆悟禅师那般的老朽,顿时疑惑地看向慧难。
「正是家师圆明!」慧难和尚原地站定,朝白崖点了点头。
白崖见他不再前行,只好绕过菜园,推开木门,进了草庐。
草庐内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简陋无比,靠着墙壁有一个木案,案上供奉着一尊三头六臂的怒目金刚。房间中央有一方不大的石几,上面摆放着两杯热气蒸腾的香茗,像是刚刚泡上的。
小几前后各有一个蒲团,后面那个蒲团上坐着一个面容清秀,颌下无须的青年和尚。和尚慈眉善目,穿着一身灰色僧袍,手持念珠,正笑盈盈地看着白崖。
「你是圆明?」白崖不由皱眉,不太相信地看着和尚。
虽说习武能够延年益寿,但作为圆悟禅师的师兄,这和尚未免也太年轻了。看上去还没有慧难和尚大,说他是慧难的弟子,恐怕还差不多。
「老衲正是圆明,不知小友怎样才肯相信?」
尽管白崖的语气有些不客气,但这和尚却显得修养极好,丝毫没有动怒,只是乐呵呵地看着他。
「你若是圆明禅师,那便说说慧空大师是如何模样!」白崖半信半疑地问道。
他感觉慧难和尚应该不会欺骗自己,何况,他身怀《楞严经》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帮和尚没必要联合起来骗他。
「理当如此!」青年和尚缓缓将慧空的相貌道来,竟是说得丝毫不差。
「既是如此,那么你可知慧空大师缘何出外修行?」
等和尚说完,白崖已经信了一半。不过,作为一个久经骗子考验的现代人,他觉得还要再试探一下,眼珠一转,便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老衲让慧空出世游方,既是前往西域密宗取回一本《楞严经》,又是为了让他避开生死劫!」和尚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没想到慧空始终福缘太浅,没能化险为夷,阿弥陀佛!」
和尚合十念了一句佛号,目光清澈地看向白崖,「虽说老衲已经派人去石羊集打探过诸事,但慧空遇难的细节却是不甚了了!白崖小友,可能一解老衲的心中之惑!」
白崖沉默下来,他终於相信了眼前这年轻的和尚,就是慧空和尚的师傅,圆悟禅师的师兄——圆明禅师。
若是假冒者,哪怕知道慧空和尚取回《楞严经》的任务,也不可能知道他身负劫难。因为真正的圆明禅师在慧空遇难或者回来之前,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慧空的劫难,否则必定留下口业。
「禅师,既然知道慧空有难,为何还要将他派遣出去,留在寺中岂不更好!」
想起那个对自己和小馨多有恩惠的大和尚,白崖不由目光微黯。
「世事难料,留他在寺中又能如何,永不出外修行,做个木偶人吗?」圆明禅师的脸上终於露出一丝苦涩。
「何况,老衲那个弟子虽然天资愚钝,但也进了后天的气之境。只要不是宗门同道又或蛮兽妖魔出手,世俗凡物能威胁到他的少之又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白崖硬邦邦地打断了和尚的话。
尽管圆明做了解释,但白崖却已经不想再听。慧空一事几乎成了他的心病,在白崖内心,这和尚就是被他害死的,什么劫难不劫难,他根本就不信这一套。
「眼前这和尚既然真是圆明,那我也该了结此事了!」白崖暗自想到,上前两步,在蒲团上落坐。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慧空大师乃是为我所累……」
白崖目光平静,将昨日与圆悟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给圆明禅师。只是这次不仅述说了慧空和尚的遇难过程,还将桃严勾结黑虎,对付顾临客栈的事情和盘托出。
「这是慧空大师遇害之前,托付给我的《楞严经》,以及他自己抄写的《珈蓝内经》。」白崖说着打开芥子袋,将一卷丝布和一本佛经放在石几上面。
圆明禅师看着两部佛经默然不语,彷佛神游物外。
不过,白崖却看得出和尚有些心伤,於是也陪着他为慧空默哀。
「慧空……可还有其他话交代小友转告於老衲吗?」圆明沉寂了一会,终於再次开口。
「没有了,他只是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将这卷《楞严经》亲手交於禅师,并以《珈蓝内经》里记载的两种武学相酬。」白崖摇头说道,「其中一门是他与密宗弟子切磋有感,从而创立的金刚大手印,我已经入门。另一门无名心法,连慧空大师也没搞懂,我就没有修习。」
「白崖小友真是实诚!」听到白崖自承修炼了《珈蓝内经》里面记载的武功,圆明禅师也不由微微一愣。
「学了便是学了,这有何不能认的。」白崖脸色平静,淡然说道,「若是禅师觉得有所不妥,我今后不用这门武功便是,莫非禅师还信不过小子?」
「小友性子刚烈,老衲已有耳闻,岂会信不过小友。」圆明摇头苦笑,「此手印为慧空自创,他既送与了白崖小友,本寺自然不会过问。」
白崖心中暗喜,刚才他也只是试探圆明,他又不是迂腐之人,不懂变通,哪会真的不用。
何况,这门武功是慧空给他当报酬的。为了送《楞严经》,他从石羊集南下,不远数十万里来到汉中,算是圆满达成了慧空所托,自然不会放弃这门金刚大手印。
不过,圆明禅师如此通情达理,却让他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第二卷 南下巴蜀 第三十一章 摩伽勒
「其实……慧空大师还有一件遗物在我这里!」白崖冲疑了一下,还是将那个降龙伏虎的罗汉雕像拿了出来,放在石几上面,「慧空大师那时或是来不及交代,并未告诉我如何处理此物,现在就一并交於禅师!」
慧空当初没有交代他如何处理罗汉雕像,他可以不拿出来。
不过,白崖觉得还是应该归还掉,原因在於他虽然将《楞严经》送了回来,但途中无意间将慧空的舍利给吞掉了。此物已经成了除两本佛经外,慧空的唯一遗物,自然是交给圆明保管更好。
虽说这个罗汉雕像很可能也记载了一门武功,但白崖那晚灵视心镜期间,记忆力似乎好得不像话,已将雕像里面的那篇蝌蚪文和经络图尽数记下,觉得现在要不要这个雕像都无所谓了。
「降龙伏虎法身舍利!!!」见到石几上的玉石雕像,圆明禅师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右手一拂,罗汉雕像就被抓在了手中,仔细看了一会,居然愣在了当场。
白崖见和尚紧紧抓着罗汉雕像,目无焦距,脸色变幻莫测,顿时心中有些不喜。他这时哪里还不知道这东西肯定是一件宝物,圆明分明是起了贪念。
再想起慧空和尚明知身负劫难,也要挺身救下他和小馨的情操,便觉得圆明此时面目可憎,心中越发鄙夷。
不过,既然东西交出去了,他也不后悔,反正里面的蝌蚪文他也已经记住。还不如送佛送到西,干脆将话一次性说个明白,也算彻底了结了跟慧空的因果。
「此物内中载有一门武功,需灵视心镜之下方可看见!」白崖当下起身,冷冷地说道,「禅师若是无事,小子这就告辞。」
「且慢!」听到白崖的话,圆明又是一震,宛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连忙叫住了他。
「禅师这是何意?」白崖眼中爆出两点火星,木着脸伸手摸向腰间,但却是摸了个空,这才想起短刀已经在云龙寺的时候交出去了。
「阿弥陀佛!」圆明禅师苦笑一声,将罗汉雕像轻轻放回石几,双掌合十,「倒是让白崖小友见笑了,老衲修行不足,刚刚竟是起了不善根,实在是愧煞人矣!」
「小友请落坐,还容老衲详述此物根底!」圆明的脸色恢复平静,目光清澈,直视白崖。
白崖微微皱眉,冲疑了一下,还是坐回原处。
「介绍此物之前,老衲尚有一问,不知小友如何得知,此物需要灵视心镜下才能观之!」圆明笑着一指罗汉雕像。
「我吃了自己凝结的元灵丹……」
白崖对此倒是无所顾虑,反正元灵丹也吃掉了。顺便还将无意间吸收掉慧空舍利的事情一并说出,顿时觉得全身轻松,再无任何心理债务。
圆明禅师见白崖像是挤牙膏一样,每次都挤一点秘密出来,心中顿时哭笑不得。
他还是首次见到有人如此不信任他,不过想到自己刚才就起过贪念,倒也不怪面前的少年有所隐瞒。
「此物名为降龙伏虎法身舍利,传言中一共有四个,乃是千年前的一位佛道宗师所留。」听白崖讲完,圆明细思了一番,开口说道。
「宗师?」白崖一惊。
他以前在五断虎爪功的秘籍上看过有关武道境界的简略描述,先天以上还有一个武道境界,叫做仙武境界。仙武境界的武者才能被称为宗师。
王鹏曾说后天境界大致分为基、气、意、势四大阶段,气境武者已能劲气外发,比如说刀气、剑气。而意境武者更是深不可测,白崖见过两个意境武者交手,就是王鹏和丑仙姑张梅。
王鹏自称初入意境,刀气能够化形为兽,两人打起来简直跟白崖前世见过的仙侠大片一样。要不是收敛着打,分分钟就能将周围一切夷为平地。
至於势境武者,白崖没见过,王鹏倒是见过一次他师傅的出手,自叹犹如刀岳崩塌,让人根本没有抵御之心。
可即便这样强大的武力,依然没能达到先天。白崖有时候臆想先天武者,恐怕已经跟神仙没什么区别了,更不用说先天之上的仙武宗师。
降龙伏虎罗汉雕像居然是一位仙武宗师所留,难怪连圆明禅师都起了贪慾。
「那位佛道宗师本是西域东渡僧人,名摩伽勒,但来到中土神州后,却蓄发还俗进了全真道门,被天下僧众引以为耻!」圆明闭目,缓缓说道,「两百年后,摩伽勒修道有成,但出人意料的是此人却再次剃度出家,结果又被道门视为叛徒。」
白崖听得目瞪口呆,难怪圆明说摩伽勒是佛道宗师,原来还真的是兼修佛道两门。
不过,这位宗师这样反覆无常,兼之连续得罪佛道两教,只怕天下之大亦无他容身之处。
「那……这位宗师后来如何?」白崖好奇地问道。
「摩伽勒尊者虽为佛道两教所不纳,但却毫不在意,一杖一钵游方天下。」圆明摇头赞道,「待到弥留之际,他孤身一人攀临不周山绝顶,将毕生所学化入法身,而后以大毅力解体法身,仅余一道元神飞昇西归。」
「因飞昇之前,他曾遗书佛道两门弟子。故而后续千余年间,有无数宗门同道奔赴葱岭,尊者的法身遗宝自此陆续出世。」圆明微笑着说道,「其中四个降龙伏虎罗汉雕像,便是摩伽勒尊者的右臂骨舍利所化。」
「那么说除了降龙伏虎罗汉雕像,还有其他的法身舍利?」白崖听得神往,连忙追问道。
「不错,只是得到宗师法身遗宝的人,大多敝帚自珍,不对人言,故而流传出来的并不多。」圆明禅师看着石几上的罗汉雕像说道。
「此外,摩伽勒尊者所遗的法身舍利,囊括了从后天到仙武境界的一系列绝学。此降龙伏虎法身舍利不是头骨,而是出於法身右臂,应是后天或者先天绝学。」
「不是仙武绝学啊!」白崖略感失望。
「呵呵,小友不必患得患失,即便此物只记载了后天武功,但其中亦有宗师高人对於佛道两门的独特领悟,可谓是重宝中的重宝,今后切莫再轻易示於人前!」圆明禅师微笑着将罗汉雕像推到白崖面前。
「禅师不要此物?」白崖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圆明。
「遗宝无常主,佛赠有缘人!」
圆明郑重地双掌合十,轻声说道,「此物算不得慧空所遗,况且小友已窥得其中奥秘,自然就是有缘人。老衲若是贪下此物,只怕天地难容,又修得什么禅,礼得什么佛!」